“科圣”之光,万里同照

2025-10-21 08:41:20 来源: 大众新闻客户端 作者:

  中国古代究竟有没有科学?10月18日,第十五届墨子鲁班学术研讨会在“墨子故里”山东滕州开幕,来自全球的学者以“四大全球倡议”为视野,重新解码“科圣”墨子的思想遗产。

  诞生于两千多年前的百家争鸣时代,墨家独特的科学精神和过硬的科技成就,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时至今日,无论是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更好融入当代传承后世,还是推动人类未来科技发展,墨家科技思想都有独特价值。

  东西方科技“双子星”

  说起人类科技史,不少人觉得近现代科技的源头在古希腊。其实,春秋战国时期的墨家科技思想,并不逊于同时代的古希腊,两者堪比人类古代科技“双子星”。

  春秋战国时期,生产力提升,手工业繁荣,为墨家提供了丰富的科技实践土壤。墨家学派有许多能工巧匠,他们不只手艺好,还会总结经验,把工匠精神和学术传统融合到一起。《墨经》记载,墨家讲究“巧传则求其故”,即从技术经验中思考科学原理,从而形成了科技思想。

  这种融合,催生出人类科技史的许多成果。比如力学领域,《墨经》给“力”下了定义:“力,刑之所以奋也。”意思是力能让物体的运动状态发生改变,这和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对力的认知是一个路子。

  再如数学领域,墨家对“圆”“方”“端”等几何概念的定义,精准又抽象。像“圆,一中同长也”,说的是圆有一个中心,从中心到圆上任何一点的距离都相等,这和古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得《几何原本》对圆的定义基本一致。

  所以,李约瑟在《中国科学技术史》里已经提出,墨家的科技成就“在许多方面与古代希腊科学家与哲学家的论述是近似的”。如果说,墨家是人类科技发展的重要源头之一,一点不夸张。

  古希腊自然哲学的核心是探索本质,看重逻辑推理和理性思辨,而墨家也蕴含着深刻的自然哲学智慧。

  一方面,墨家把自然当成独立的认知对象,明确提出“摹略万物之然”,意思是通过观察、实验,探究自然规律。这和古希腊泰勒斯、德谟克利特等哲学家“认识自然”的追求异曲同工。

  另一方面,墨家搭建了严谨的逻辑体系,给科学研究提供了方法论支撑。古希腊亚里士多德的《工具论》打下了形式逻辑的基础,而墨家则提出了“以名举实,以辞抒意,以说出故”的逻辑原则。墨家把知识分成“亲知”“闻知”“说知”三类,强调推理和论证要严密。针对名家“白马非马”的诡辩,墨家就用“类”“故”这些逻辑范畴反驳,明确“白马,马也”的类属关系。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认为,墨家逻辑体系与西方传统逻辑、印度因明学鼎足而立,是世界逻辑史的重要成果。

  在科学领域,墨家探索的深度和广度同样超出今人想象,有些甚至走在了世界前列。

  在光学领域,《墨经》里的“光学八条”,是世界上最早的几何光学系统记录。它涵盖了阴影形成、小孔成像、球面镜成像等原理。

  其中,小孔成像实验的记载最让人惊叹。《墨经》认为,光照到人身上,就像箭射出去一样直;下面的光往上照,上面的光往下照,所以透过小孔成的像会倒过来。这明确了光沿直线传播的特点,比古希腊欧几里得的光学知识早了约一个世纪。国际摄影艺术联合会主席里卡尔多·布西因此评价称,墨子是世界上第一个“以实验方式探索光学成像”的人,他在两千多年前勾勒出的“光影蓝图”,为人类摄影的诞生与发展奠定了最坚实的理论基础。

  在数学领域,墨家对几何概念的定义令人印象深刻。除了“圆,一中同长也”,还有“方,柱隅四也”,“端,体之无序而最前者也”。这些定义和欧几里得《几何原本》里的相关定义,思路几乎一样。墨家甚至还琢磨过无穷分割的问题,提出“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意思是一根一尺长的木棒,每天截掉一半,永远也截不完。这和古希腊芝诺的两分法悖论,有着相似的思维深度,能看出墨家对极限概念的思考。

  在力学领域,墨家不只给力下了定义,还深入研究了杠杆、滑轮、斜面等简单机械原理。《墨经》里“负而不挠,说在胜”的记载,讲的是汲水工具杠杆平衡原理,这和阿基米德对杠杆原理的研究方向一致,只是表述不一样。墨家还掌握了滑轮省力的特性,并用到生产和军事实践中。

  更重要的是,墨家已经有了科学实验意识。古希腊科学家看重通过实验验证理论,墨家也一样重视“亲知”,通过人为控制条件,探究自然规律。墨家观察球面镜成像,区分了凹面镜的“中”(也就是球心和焦点)。通过调整物体和镜面距离,记录下成像“小而易”(倒立缩小)、“大而正”(正立放大)等现象。这种受控实验方法,和古希腊实验传统遥相呼应。

  在先秦诸子中独树一帜

  在先秦诸子中,墨家科技思想独树一帜,为中国古代科技发展开辟了一条独特的路。

  与儒家相比,墨家不把科技当“小道”。儒家虽关心社会现实,却瞧不上科技。孔子很少谈“性”和“天道”,心思全在伦理道德和社会秩序上,觉得科技是“小道”“末技”,君子不该花心思在这上面。荀子虽“制天命而用之”,却没把自然当成独立研究对象,还是把科技纳入“礼”的框架里。

  但墨家不一样,它主张“道技统一”,认为科学技术和思想理论是分不开的,既要满足实用需求,也要追求理论创新。墨家发明连弩车、转射机等军事器械,既基于杠杆、力学的“技”,又服务于“非攻”的“道”,追求技术和思想的统一。

  与道家相比,墨家不割裂“道”和“技”。道家对自然有深刻感悟,却把“道”和“技”分开。庄子提出“道进于技”,觉得技术该服从于“道”的追求,甚至反对用机械,认为“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这种反技术倾向,让道家没法形成系统科技理论。墨家认为,“技”是“道”的具体体现,通过技术实践,能加深对“道”的认知,对力学、光学的研究,既是对技术经验的总结,也是对自然规律的探索。

  与名家相比,墨家的思辨不脱离实践。名家很会思辨,对概念的辨析有逻辑深度,公孙龙的“离坚白”“白马非马”很见抽象思维能力。但名家大多停留在概念层面,没和生产实践结合,更缺乏实验验证。所以,名家的思想很难转化成实际科技成果。

  而墨家的思辨,始终和实践绑在一起。比如,针对名家“飞鸟之影,未尝动也”的命题,墨家通过实际观察,提出“景不徙,说在改为”阴影形成的原理。意思是阴影看起来没动,其实是新的阴影不断生成、旧的阴影不断消失的过程。

  墨家的功利主义,不是追求个人私利,而是为了“天下之公利”。墨子提出“仁人之事者,必务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把科技发展和百姓福祉联系在一起。比如墨家研究桔槔、滑轮等机械,是为了让老百姓少受累、有饭吃;发明守城器械,是为了抵御侵略、保护民众。这种以“公利”为导向的功利主义,让墨家科技始终扎根于社会需求。

  追求实用的同时,墨家没放弃对科学理性的探索。《墨经》里藏着很多自然科学原理,这些理论是在追问自然的本质。比如墨家对“久”(时间)和“宇”(空间)的定义,认为时间是“古今旦莫”的总和,空间是“东西南北”的总和。

  搞科学研究,离不开实验和逻辑。

  墨家是中国古代第一个系统运用实验的学派。除了小孔成像实验等,还通过实验研究球面镜成像规律。墨家调整物体和镜面的距离,记录不同情况下的成像结果。这种控制变量进行实验的方法,比阿拉伯科学家阿尔哈曾早了约1500年。

  墨家还搭建了中国古代最完整的逻辑体系。《墨经》提出逻辑三要素“名”“辞”“说”,总结了“或、假、效、辟、侔、援、推”七种推理方法,涵盖了归纳、演绎、类比等类型。刘徽注《九章算术》时,就用了墨家的逻辑方法论证数学公式,推动中国古代数学从经验层面上升到理论层面。

  因此,中国墨子学会副会长、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杨武金说:“墨子是中国思想史上一位重要的科技圣人,《墨经》作者是具有崇高科学精神的巨匠,是中国古代具有实验和实践精神的杰出科学家。”

  这些宝贵的精神和成果,对后世科学家产生了重要影响,成为中国古代科技发展的“隐性基因”。

  东汉科学家张衡就受到墨家启发。他发明地动仪,里面关键机关“牙机”的设计,借鉴了墨家守城器械“转射机”的原理。他在《灵宪》中提出“宇之表无极,宙之端无穷”的宇宙观,与《墨经》一脉相承。

  魏晋数学家刘徽,是墨家逻辑与数学思想的继承者。他注《九章算术》时,用了墨家的“定义法”,给“幂”“勾股”等20多个数学概念下了严格定义。

  宋代科学家沈括,也从墨家汲取养分。他在《梦溪笔谈》中研究凸面镜成像规律,指出“凡鉴洼则照人面大,凸则照人面小”,对《墨经》球面镜成像理论进行深化。他还通过实验验证“阳燧”(凹面镜)取火的原理,和墨家对凹面镜“中”(焦点)的认知相呼应。

  兴衰起伏的启示录

  墨家科技思想的发展,大致分三个阶段:先秦鼎盛、秦汉中绝、清中叶复兴。

  先秦时期,墨家影响力可与儒家抗衡,韩非子在《显学》里就说:“世之显学,儒墨也。”当时,墨家弟子规模庞大,还积极参与社会和军事实践。墨子“止楚攻宋”的故事广为人知,他用“九拒”之术,挫败了公输般“九攻”之械,展现出高超科技实力。而《墨经》的成书,更是把墨家科技思想系统化、理论化。

  秦朝统一后,墨家的主张和中央集权制度合不来。到汉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成了正统,墨家更失去生存空间,慢慢成了“绝学”。《墨经》也因为文字晦涩、内容深奥,没多少人研究。

  清代中期,随着考据学兴起和西学东渐,学者们重新发现了墨家的价值。毕沅第一个给《墨经》全书作注,孙诒让的《墨子间诂》则让墨学“人人可读”。

  近代以来,梁启超、胡适等学者用西方科学与逻辑为参照,挖掘《墨经》中的科技思想。梁启超在《墨经校释》里感叹:“在吾国古籍中,欲求与今世所谓科学精神相悬契者,《墨经》而已。”这一时期,墨家科技思想成了学者们“以西释中”的重要资源,也为近代中国引入西方科学提供了依据和支撑。

  应该认识到,古代墨家科技思想中断不是偶然的,存在历史必然性。

  从社会结构看,中国古代血缘宗法制的社会根基,和墨家科技思想存在根本矛盾。同时,小农经济的生产方式,对科技需求大多停留在经验层面,不需要深究理论,让墨家科技思想缺乏成长土壤。

  从统治政策看,汉代以后“独尊儒术”,压制了墨家思想的传播。特别是科技逐渐成为“奇技淫巧”,墨家科技思想越发被边缘化。

  从墨家自身看,科技思想太超前,部分内容超出了当时社会的理解能力,一旦失去传承群体,很容易就断了。比如逻辑体系与数学理论,文字晦涩、概念抽象,普通民众根本看不懂。

  幸运的是,今天墨子科技思想重现焕发出鲜活生命力。山东大学“墨子云”平台汇聚全球专家,深耕3800余万字的科技文献;北京邮电大学将墨家“法仪”理性融入人工智能教学,提升工程育人实效;墨家“节用”思想助力绿色制造,推动企业优化流程降能耗……

  在国际舞台上,古老的东方智慧同样引发共鸣。“墨子号”卫星与奥地利实现洲际量子保密通信,并获美国克利夫兰奖;日本新干线借鉴墨家的“地听瓮”原理,监测轨道安全;《墨经》英译本被西方学者视为“里程碑式的壮举”;《斯坦福哲学百科全书》专设“墨学”词条,系统介绍其科学贡献。

  墨家科技思想先兴盛、再中断、后复兴的奇特命运,不只是科学史和文化史的重要案例,也带来深刻启示。

  比如,弘扬实验与逻辑并重的科学精神,推动科技自主创新。墨家重视实验、强调逻辑,和现代科学精神高度契合。当前,我国科技发展正处于关键阶段,更需要传承实证精神与理性思维。在教育中可融入墨家“亲知”的理念,加强实验教学,让学生多动手、多探究。同时,重视逻辑思维的培养,借鉴墨家方法,推动科技研究从经验积累向理论突破转变。

  比如,坚持科学理性与功利主义统一的价值观,实现科技惠民。墨家的主张提醒科技发展要始终以人民福祉为导向,实现理性探索与实用价值的统一。既要加强基础科学研究,像墨家那样,追问自然本质,为科技发展提供源头活水;又要注重科技成果转化,解决民生领域的实际问题,让科技造福广大民众。

  比如,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科学精华,推动文化与科技融合。墨家科技思想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为“文化自信”与“创新驱动”结合提供了思路。特别是人工智能时代,墨家科技思想不仅是人文思想,更有丰富科学内涵。在哲学学者、北京大学副校长王博看来,墨家思想中“人文价值为科技应用把握方向”的理念,正是应对技术异化的关键。当算法偏见、数据伦理等问题凸显,墨子“兼爱”“非攻”的伦理观与“兴天下之利”的价值追求,为人工智能时代提供了“科技向善”的伦理方向,让其发展更蹄疾步稳,更普惠共享。

  “科圣”之光,万里同照。未来,加强对墨家科技思想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具有广阔的舞台空间。(记者 张九龙 宫小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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