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审编辑:王磊
责任编辑:田连锋
海报新闻首席记者 张海振 记者 孙杰 报道
盛夏的清晨,一辆满载的垃圾运输车驶离济南市区,向着60公里外的光大环保能源(莱芜)有限公司疾驰而去,车上装载的是从其他区县调运的“外来”垃圾。在这座设计日处理能力1000吨的焚烧厂,莱芜区、钢城区等附近城区的生活垃圾已无法“喂饱”巨大的焚烧炉。
“除辖区内生活垃圾外,每天还需200余吨其他地方的垃圾补充,才能满足长周期满负荷运营。”该公司副总经理张凯的语气中透着无奈。
周边原生垃圾、陈腐垃圾、污泥、一般工业固废……他们四处寻找,一切可烧之物都被纳入视野。
这样的场景正在多地上演。曾几何时,“垃圾围城”的阴影笼罩着国内部分城市,然而,仿佛一夜之间,剧情陡然反转——部分焚烧厂开始遭遇“吃不饱”的尴尬。
消失的“垃圾围城”
不用太久,只需把日历翻回十几年前,“垃圾围城”还是部分城市的噩梦。彼时,我国的城市垃圾处理以填埋为主。这种处理方式成本较低,但容易引发多重环境与社会问题。
巨大的抓斗正准备将垃圾抓入焚烧炉中
2013年,郑州市区因连续三次出现生活垃圾“堵”城,轰动一时。事件起因是郑州市第一垃圾处理场随意排放渗滤液(生活垃圾在掩埋后,化学反应产生的液体),引发周边居民不满,随后该垃圾处理场门前的道路被居民们牢牢把守,满载垃圾的清运车被堵在门外。
除了对环境造成污染,垃圾填埋还带来另一个问题:城市的地不够用了。公开数据显示,垃圾填埋场平均处理1万吨垃圾需占用3-4亩土地,一些超大型填埋场(如北京安定填埋场)占地超1000亩。
在济南市起步区孙耿街道区域,有两座南北相邻的“山”。“南山”高33米,“北山”高30米,其中,仅“南山”就占地约20万平方米。事实上,此“山”非山。这里是济南市第一、第二生活垃圾填埋场,1998年起,两个填埋场在这里填埋生活垃圾1120万吨,堆填而成了这两座“山”。
2016年,住建部的一项调查数据表明,当时,全国超三分之一的城市被垃圾所围,城市垃圾堆存累计侵占土地75万亩。全国600多座大中城市中,实际有三分之二的城市陷入垃圾的包围之中,且有四分之一的城市已无合适场所可供堆放垃圾。
更重要的是,垃圾填埋场封场后的土地因存在沉降、甲烷聚集等风险,在数十年内都无法复用,进一步加剧了城市用地紧张。海报新闻记者注意到,就在2016年前后,国内很多大城市开始对垃圾处理进行技术升级,用垃圾焚烧发电取代垃圾填埋。
不过,外界对垃圾焚烧发电是否会造成空气污染一直存有质疑。对此,天津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马文超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我国垃圾焚烧排放标准对标欧盟标准,是国际上最严格的标准之一;北京、天津、江浙沪等地区还在推行严于欧盟标准的地方标准。公众也可以在生活垃圾焚烧发电厂自动监测数据公开平台看到相关数据。
张凯向海报新闻记者介绍垃圾焚烧情况
在此背景下,近年来,国家持续加大对垃圾焚烧发电的补贴力度。海报新闻记者注意到,在政策红利与经济利益的双重刺激下,垃圾焚烧行业发展迅速。
焚烧厂建设速度有多惊人?生态环境部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10月,全国垃圾焚烧处理能力已达约111万吨/日。而根据“十四五”规划,到2025年底的目标为80万吨/日左右——提前一年多,这个目标就被大幅超越了。
垃圾变成“抢手货”
巨量产能投产后,新的尴尬局面比预想中来得更快:垃圾不够烧了。
2024年底,经世界纪录认证(WRCA)官方审核,中国凭借116.6万吨/日的垃圾焚烧处理能力,被确认为“垃圾焚烧处理能力最高的国家”,并载入WRCA世界纪录全球数据库。而数据显示,2024年全国城市生活垃圾清运量约为26236.62万吨,平均每天的垃圾清运量约为71.88万吨。也就是说,垃圾焚烧处理能力远超产生并清运垃圾的数量。
在山东师范大学教授陈庆锋看来,垃圾焚烧厂“吃不饱”是多重因素叠加的结果:垃圾焚烧厂数量飞速增长;垃圾资源化利用技术进步和种类增加;城市垃圾分类成效显著,可回收物和湿垃圾回收量增加,导致可供焚烧的干垃圾减少;垃圾源头减量措施见效(如快递电子面单、饮料瓶“瘦身”),等等。
张凯认为,上述原因中,垃圾焚烧厂数量增长过快是最主要的。他告诉海报新闻记者,目前,全国垃圾焚烧厂已超1000家。尤其是最近10年,垃圾焚烧厂数量增长近9倍,日处理能力增长了约16倍。
光大环保能源(莱芜)公司工作人员正在观察垃圾焚烧情况
以光大环保能源(莱芜)有限公司为例:2017年6月,该公司一期项目投产,日处理规模为 600吨/天;2022年,该公司投资2.28亿元,新建一条400吨/天垃圾焚烧生产线,并于2024年9月投产。而该公司2024年生活垃圾入厂总量约为28.85万吨,日均入厂量约为788.31吨,距离每天1000吨的满负荷处理能力还有210余吨差值。
同样的情况还出现在河北省石家庄市井陉县。承担该县生活垃圾回收的石家庄厦能炘环保科技有限公司目前配置有两台机械炉排焚烧炉及12MW凝汽式汽轮发电机组,垃圾焚烧日处理能力达1200吨。但该公司工作人员告诉海报新闻记者,公司当前日均入厂垃圾量约700吨,尚有500吨缺口。
上述两家垃圾焚烧厂的现状只是全国垃圾焚烧场“吃不饱”的一个缩影。
据生态环境部主管的生活垃圾焚烧发电厂自动监测数据公开平台信息,2022年,河北、海南、天津、江苏等至少12个省份的焚烧处理能力已超过本省生活垃圾清运量。
跨区“抢”垃圾,开挖陈年“垃圾山”
面对“饥饿”的焚烧炉,企业不得不各显神通。跨区域调配垃圾成为最常见的选择。
张凯坦言,光大莱芜项目需要持续补充外来垃圾才能维持满负荷运行。
然而,“抢”垃圾并非易事。由于环保等因素,焚烧厂往往不愿意接收外地垃圾。瀚蓝(晋江)固废处理有限公司工作人员告海报新闻记者,虽然他们垃圾焚烧日处理能力达2300吨,但目前想尽各种办法,每天送来的垃圾也只有2000吨左右。
更富争议性的做法是开挖多年前的垃圾填埋场。据环保组织“芜湖生态”调查,截至2024年底,海南省海口市、三亚市和儋州市,安徽省马鞍山市、合肥市,江苏省徐州市、连云港市,河南省鹤壁市、漯河市等超过20个城市的生活垃圾填埋场,正准备或者已经完成开挖。
张凯告诉海报新闻记者,目前,济南相关部门也有意对新旧动能转换起步区的生活垃圾填埋场进行修复,产生的垃圾将交由多个垃圾焚烧厂共同快速处置。同时,莱芜区的苗山镇也有一座填埋场,具备修复焚烧条件。
不过,有业内人士对此做法持谨慎态度。“很多焚烧厂对填埋场的垃圾的态度,是谨慎接收。”该业内人士直言,这些陈年垃圾已“矿化”,热值低、灰分高,需提前筛分,焚烧时往往需要投加柴油助燃,导致运行成本大增,尾气达标难度也显著提高。
陈庆锋建议,企业可以对焚烧炉进行技术升级,利用生活垃圾焚烧设施阶段性的富余能力,协同处置一般工业固体废物或农业废弃物。
巧合的是,光大环保能源(莱芜)有限公司正是把协同处置成为技术突破口,开创了“生活垃圾+餐厨/厨余垃圾”综合一体化协同处理模式。
张凯说,该项目主要负责处理莱芜区、钢城区餐馆、饭店、单位食堂等的饮食剩余物以及果蔬、肉食、油脂、面点等加工过程中产生的废弃物。餐厨产生的固相、沼气等可通过焚烧项目进行发电,焚烧项目产生的余热可给餐厨系统用热。
陈庆锋表示,垃圾焚烧发电的碳排放既可以通过替代化石能源发电减少碳排放,又能避免垃圾填埋产生强温室气体甲烷,具有“双重降碳”特性。同时,垃圾焚烧发电的效果也十分显著。
张凯提供的一份数据数据显示,仅光大环保能源(莱芜)有限公司,2023年全年总发电量就达到了8608.34万千瓦时,2024年全年总发电量更是达到了9384.21万千瓦时。
从曾经的“垃圾围城”到如今的焚烧厂“吃不饱”,不得不四处“找垃圾”甚至开挖陈年“垃圾山”,面对这一新问题,陈庆锋认为,这需要更精细的规划、区域协同和多元固废协同处置技术的推广。
初审编辑:王磊
责任编辑:田连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