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继业

　　1893年1月27日，宋庆龄出生于上海的一个名门之家。父亲宋嘉树，早年留学美国范德堡大学神学院，毕业后回国，先后创办美华印书馆、福丰面粉厂，兼做进口机械代理商，并热心公益事业，创办了一所教会学校、一个儿童乐园和一间大众医药所，组织创立了中华基督教青年会，成为上海滩有名的实业家。

　　1894年夏，孙中山北上天津，上书李鸿章救国之道。途经上海，经陆皓东介绍，与热心的宋嘉树相识，应邀搬到他在上海虹口新建的一栋房屋里居住。二人一见如故，畅谈整夜，遂成莫逆之交。宋嘉树为孙中山的革命思想所倾倒，从此追随其参加革命，暗中印行革命刊物及小册子，并倾全力为革命筹集经费，把大部分资金用来支持孙中山的革命事业，被孙中山誉为“革命的隐君子”。就是那次在宋嘉树的家里，28岁的孙中山第一次见到了刚刚1岁多的宋庆龄。

　　宋庆龄的母亲倪桂珍出身于书香门第，受教于美国基督教圣公会办的上海培文女子高等学堂，毕业后留校任教。和宋嘉树结婚后，先后生下了宋霭龄、宋庆龄、宋子文、宋美龄、宋子良和宋子安三子三女。倪桂珍受过西方教育，思想开明，主张男女平等，3个女儿都送到学校读书。长女宋霭龄14岁时，就被送到美国读书，成为中国第一位正式到美国留学的女子。

　　宋庆龄7岁时入上海中西女塾读书，取英文名字罗莎蒙德（Rosamonde）。1907年，14岁的宋庆龄带着10岁的妹妹宋美龄一起到美国留学，考入佐治亚州梅肯市的威斯里安女子学院文学系学习。宋庆龄勤奋好学，思想活跃，热心社会活动，担任了校刊《威斯利安》文学编辑、舞蹈戏剧社社员和哈里斯文学社通讯干事，先后在校刊发表《四个小点》《阿妈》《现代中国妇女》《留学生对中国的影响》等文章，宣传男女平等，反对包办婚姻，希望学成后为改革中国作出贡献。

　　辛亥革命的消息传来后，宋庆龄激动万分，立即扯下宿舍中的大清龙旗，挂上父亲寄来的中华民国国旗，并连夜写了《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事件》一文，赞扬“中国革命是滑铁卢以后最伟大的事件，是20世纪最伟大的事件之一。这场革命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它意味着四万万人民从君主专制政体的奴役下解放了出来，这一业绩也标志着一个王朝的覆灭。”“一旦中国醒来，她将推动整个世界。”在历史课上，宋庆龄曾与老师说过，“我们有一个朋友，他现在正领导着中国革命，我经常听父亲讲起他。”在宋庆龄心目中，孙中山已然成为一个备受敬仰的英雄。

　　1913年6月22日，宋庆龄完成学业，获得文学学士学位，准备回国时，接父亲电告，说要追随孙中山先生流亡日本，叫她“暂缓行程”。原来，孙中山辞去临时大总统后，在上海期间，一直借居在宋嘉树家里。“二次革命”失败后，孙中山再次流亡日本。宋嘉树因与孙中山的关系，一天夜里家中遭到袭击，门窗被打碎，遂携家眷来到日本横滨，租了海滨山上的一幢楼房居住，希望宋庆龄直接来日本相会。

　　8月29日，宋庆龄抵达横滨，见到了阔别已久的父母与姐姐宋霭龄。这时，宋霭龄正在做孙中山的秘书，宋嘉树也在帮助孙中山筹集资金，处理一些英文电函方面的事务。宋庆龄到达的第二天晚上，就由父亲和姐姐陪着到东京赤坂区灵南坂26号拜访孙中山，并转交了美国朋友让她带来的信件和水果。当宋庆龄站在仰慕已久的孙中山面前的时候，孙中山笑着说：“小罗莎长高了，是个大姑娘了！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哩！不信问你爸爸。”轻松的气氛一下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第二天，宋霭龄又陪宋庆龄来到了孙中山的办公室，把中山先生索要的她写的那篇文章——《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事件》的英文剪报交给了他。孙中山阅读后，连连称赞，对宋庆龄有了更深的认识。此后的十多天里，宋庆龄便成了孙中山办公室的常客。当时，宋嘉树正患肝病，不能长时间坐在日本矮桌边工作，宋庆龄分担了父亲协助孙中山处理文件等工作。

　　1914年3月，孙中山患胃病，腹痛难忍，宋庆龄与姐姐霭龄轮流到孙中山寓所看护。6月，宋霭龄开始筹备与孔祥熙结婚的事，宋庆龄代替姐姐帮助孙中山做些文书工作。9月，宋霭龄与孔祥熙要回上海结婚，正式向孙中山提出辞职，并推荐妹妹庆龄来接替秘书工作。

　　宋庆龄接替秘书后，很快进入了角色，积极为孙中山起草文件、处理函电、打印文稿、管理经费，翻译密码和外文资料，以及从事革命党人的联络工作，成为孙中山的得力助手。孙中山还亲自教她掌握进行地下活动所需的技巧和保密措施，宋庆龄愉快地从事着这些工作。

　　宋庆龄在给妹妹宋美龄的信中说：“我从没有这样快活过。我想，这类事就是我从小姑娘的时候起就想要做的。我真的接近了革命运动的中心。”并且表示：“我能帮助中国，我也能帮助孙先生，他需要我。”

　　由于工作的缘故，孙中山和宋庆龄接触多了，国家大事，生活小事，无所不谈，二人情投意合，慢慢地产生了感情。宋庆龄在孙中山身边工作期间，正是中华革命党成立的艰难时期，外有袁世凯通缉，内有密探监视，党内又出现分裂，许多同盟会元老离开了孙中山，孙中山非常苦恼，正处于其革命生涯中最困难的一段岁月。在个人感情生活上，也比较孤寂。

　　孙中山在18岁时，由父母包办与素未谋面的卢慕贞结婚。夫妻长期分居，两人在精神、志趣、观念等诸多方面缺乏共同语言。后来，在香港西医书院读书时，又认识了女友陈粹芬。孙中山在南洋从事革命活动时，陈粹芬曾追随左右，常常替革命同志洗衣做饭，传递密函，甚至从事运送军火等地下工作。为了维护孙中山的领袖形象，她主动选择了离开，悄然去南洋隐居下来。

　　宋庆龄的到来，给孙中山以极大的精神慰藉。除了志同道合以外，在生活上，他俩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融洽而愉快的。晚饭后，大家常聚在房东梅屋庄吉的客厅里下棋、弹琴。宋庆龄的美丽、热情和青春活力，点燃了孙中山的爱情之火。宋庆龄也渐渐地爱上了孙中山，愿意为他及其事业献出一切。

　　由于宋庆龄的母亲生病，宋嘉树一家回到了上海。1914年11月，宋庆龄要回上海看望父母。临行前的一天晚上，宋庆龄叮嘱孙中山：“在我离开之后，假使你能把你的各种想法和建议大致记录下来，我返回后可以进一步整理，再由你来修正，这样可以节约你的时间。”

　　孙中山注视着宋庆龄，满怀期待地问道：“这么说，你还准备回来，是么？”

　　宋庆龄坚定地说：“当然要回来的，这件事我考虑了许久，深知除了你、为革命服务，再没有任何比这更使我愉快的事，我愿意这样献身于革命”。宋庆龄凝思片刻，低下头羞涩地说：“有一件事我要晓得，你愿不愿和我永远在一起？”

　　孙中山极力克制住激动，与宋庆龄进行了长时间的攀谈，道出了自己的全部身世和感情经历，也流露出了一些对二人未来的忧虑。

　　宋庆龄凝视着孙中山，说：“我知道你结过婚，但那已经过去……至于说到后悔，记得听你讲过：‘要是不为一件伟大的事业而生存，那么生命便毫无意义’。现在我要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你要不要我做你的妻子，永远帮你做革命工作。”

　　孙中山有所顾虑地说：“庆龄，我深知你是怎样的人。我不晓得我应当说些什么话，你是知道我的心的。庆龄，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吧，我已经老了，你还年轻……”

　　宋庆龄坚定地说：“革命是不管年龄的，革命需要我们两人在一起。我愿做你的妻子，永远帮你做革命工作。”

　　“但是，庆龄！”孙中山紧紧地握着宋庆龄的手，激动地说：“你必须得到父母的同意才行，我不能对不起你和他们。”

　　宋庆龄吁了一口气说：“好了，我知道你的心了，我会回来的。”

　　宋庆龄在上海待了两个多月，春节之后，又返回了日本，重新来到孙中山身边。

　　1915年3月下旬，北国之春，阳光明媚。孙中山饶有兴致地携宋庆龄到日本著名的风景区热海春游，同行的还有廖仲恺等人，一行人爬上一个小山坡。宋庆龄年轻先到达山顶，孙中山紧随其后，接着是廖仲恺。快到山顶时，孙中山回转身向廖仲恺摇摇手，示意不要跟上去。廖仲恺会意，就让大家停在半山坳休息。过了一会儿，孙中山和宋庆龄两人满面春风地走下山来。据同行者透露，那天孙中山正式向宋庆龄求婚，并得到应允。

　　6月中旬，宋庆龄离开东京回到上海，就婚姻问题征询父母的意见，向父母提出她要和孙中山结合的想法。这件事在宋家引起了轩然大波，遭到全家一致反对，宋庆龄为此与父亲发生了争吵。宋庆龄的母亲倪桂珍斥责宋庆龄：“你疯了，简直疯了！他已经有两倍于你的年龄，同时又是一个结过婚的人，我决不同意这件婚事。”宋霭龄还把她介绍给了一位名门子弟，并对外宣布订婚。宋庆龄被软禁了起来，关在二楼的卧室里，由女仆看着，不许离开房间半步，只等成亲的日子。

　　宋庆龄大声抗议：“在这样的家庭里，还出现包办婚姻，什么打倒封建，什么民主自由，都是假的，还口口声声谈论革命，都是假革命！”她悄悄给孙中山写信，问他现在是否还需要她，自己应该待在家里还是仍回到他身边去。负责看管她的女仆同情她的境遇，把这封信秘密地寄了出去。

　　孙中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给宋嘉树写信试探其态度。宋嘉树回信说：“不论是谁，我们不允许女儿和一个已有家室的人结婚。”

　　对这桩婚事，孙中山的战友也纷纷表示异议。与他患难与共的战友胡汉民、朱执信等都曾试图劝阻，但孙中山心意已决，对来劝说的胡汉民和朱执信说：“展堂、执信，我是同你们商量国家大事的，不是请你们来商量我家庭的私事。”“我不是神，我是人。”“我是革命者，我不能受社会恶习惯所支配。”表达了一个革命者对待爱情的光明磊落和坚定情怀。

　　接到宋庆龄的来信后，孙中山很快回了信，鼓励宋庆龄回到他身边，在感情和事业上他都非常需要她。宋庆龄受到鼓励，决定逃脱家庭羁绊，到日本去和孙中山相会。她在给妹妹宋美龄的信里写道：“我一生最大的快乐，是和孙先生一起为中国而奋斗中获得的，我情愿为他做一切需要我去做的事情，付出一切代价和牺牲！”

　　于是,孙中山派跟随自己多年的好友朱卓文，去澳门文第士街卢慕贞寓所联系解除婚约之事，并带了孙中山的亲笔信。孙中山在信上开诚布公地说，他打算同宋庆龄结婚，以及为什么有这个想法等。

　　深明大义的卢慕贞问了宋庆龄的一些情况后，理解地说：“阿卓，我确实帮不了手，我学识唔够，更唔识英文，我又缠脚，行动也不方便，我怎样可以帮助先生呢？”出于对丈夫事业的支持，她同意离婚，并表示可与宋庆龄做姐妹之称。她取过笔，在信上写了一个歪歪斜斜的“可”字，并在其名字下方按了指印。

　　1915年10月，孙中山派朱卓文去上海接应宋庆龄。朱卓文特意把女儿带在身旁，以聘请宋庆龄为其女英语家庭教师的名义，与宋庆龄接上了头，并把孙中山的亲笔信转给了她，还给她讲述了孙中山与卢慕贞协议离婚的经过，出示了二人签署的离婚协议书。宋庆龄阅后，泪流满面，感动不已。在女佣的帮助下，宋庆龄乘夜爬窗出走，在朱卓文及女儿的陪同下，连夜乘船赴日本。

　　10月24日中午，孙中山亲自开车到东京车站迎接宋庆龄。第二天上午，即在日本律师和田瑞家中办理了结婚手续，在廖仲恺、山田纯三郎等人见证下，由和田律师主持签订了婚姻《誓约书》，并委托和田瑞律师到东京市政厅办理结婚登记。

　　当天下午，在日本友人梅屋庄吉家举办简朴而庄重的婚礼。宋庆龄戴着花边礼帽，穿着一件粉红花图案的裙子，手里拿着一束鲜花，和孙中山手拉着手来到大厅。廖仲恺、何香凝夫妇带着女儿廖梦醒和儿子廖承志前来参加婚礼。

　　宋嘉树发现女儿“私奔”后，立即与妻子乘太平洋游船公司的客轮赶到日本拦阻，然而为时已晚。那天下午，婚礼行将结束，宋嘉树赶到了梅屋庄吉的大门口，站在那里，气呼呼地高喊：“我要见总理！请你们放我进去！”

　　屋内一阵哗然。梅屋庄吉夫妇很担心，欲出门劝解，被孙中山拦住了：“不，这是我的事情。”说完，走到大门口的台阶上站定，客气地说：“找我有什么事？”

　　宋嘉树气愤地向两人发泄了一通不满，孙中山没有多言。宋庆龄向父亲作了解释，这一切均出自本心，父亲应为他们祝福而不是发怒。她拿出了两人订立的婚姻誓约书和结婚登记书给父亲过目。宋嘉树见生米已成熟饭，无可奈何地说：“我的不懂规矩的女儿，就拜托给你了，请千万多关照！”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后来，宋氏夫妇补送了一套家具和百子图绸缎，给宋庆龄做嫁妆。

　　婚礼之后，在陈设简单的新房里，孙中山走到书案前，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只红绸包裹的首饰盒，双手捧着，庄重地送到妻子面前：“庆龄，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宋庆龄打开盒子一看，吓了一跳，原来里面是一支崭新发亮的袖珍勃朗宁手枪。

　　“庆龄，没想到我会送你这么一件礼物吧？”孙中山把手搭在妻子肩上说，“为了革命，我们的生命会随时发生危险。你看，这支手枪配了20发子弹，前面19发是给敌人的，最后1发是在危急时刻留给自己的！”

　　“我懂了，亲爱的，”宋庆龄靠在丈夫肩头，用英语轻声而坚定地说，“无论在什么时候，我决不会当敌人的俘虏！”

　　“也许，我不该在今天这个日子里说这些话，”孙中山说，“可是，正因为今天是个不寻常的日子，我才选择了这件不寻常的礼物送给你。从今天起，我们两个人的命运就紧紧连在一起了。”

　　孙中山亲手写了一对条幅，赠予宋庆龄：“精诚无间同忧乐，笃爱有缘共死生。庆龄贤妻鉴。”表达了二人生死与共的感情。

　　婚后，宋庆龄继续担任孙中山的秘书，成为志同道合、患难与共的亲密战友和革命伴侣，为中国革命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

　　（作者系山东省政协副主席、民革山东省委会主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