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失去独子时，张希凤从未想过再生一个。

　　2015年年初怀孕后，心情复杂的她心里只有丁点喜悦。直到生产后，望着尚在襁褓的孩子，42岁的张希凤紧抿嘴唇，轻叹道，“和原来那个一模一样。”

　　不管怎样，乳名被唤作“小石头”的新生命，还是给这个曾经的失独家庭带来了希望和重生。张希凤说，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第二个孩子能够像石头一样，健康、结实的长大。文/图记者冀强

　　合影

　　一张红框、红底的合影摆在沙发旁的小桌子上，张希凤不时转头看上一眼。里面的男孩是她14岁早逝的儿子李信哲，女孩是配的阴亲。后期合成的合影中，两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歪头靠在一起。

　　作为母亲，张希凤从未想到要为儿子操办这样的“婚事”。

　　此前，看着上初中的儿子一天天长大，个头甚至超过了自己，她和丈夫愈发拼命在外打工。她盘算着，再过几年，儿子就要长大成人，家里早晚会为孩子操办一场风光大婚。

　　这个母亲的憧憬，在2013年11月8日夜被打破。那天是周五，儿子本来和四名同学一起，放学后乘坐一辆面包车回家。

　　一份滨州惠民县交警大队出具的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还原了那场惨烈车祸。当日傍晚六点左右，这群孩子乘坐的面包车行驶到南北方向的庆淄路时，前方一辆轿车与重型半挂车发生事故，随后失控的重型半挂车又撞上了他们。

　　飞来横祸致面包车内五人全部殒命。除48岁的驾驶员外，时年14岁的李信哲在四名孩子中年龄最大，其余三名学生均为12岁。

　　除了不分日夜的痛哭，张希凤找不到其他宣泄。哭累了，恍惚中她总觉得孩子就跟在身后，可一转头，却发现身后只有清冷；又有时，正在睡觉的张希凤会突然起身，直直走到门口开门——她忽然觉得孩子会不会就笑吟吟等在门口。“不知道每天怎么过，失眠，头疼，有时候恍惚到裤子掉了都不知道。”

　　那个曾经风风火火的张希凤，气球一样一下子瘪了下去。年轻时，张希凤在外打工，骑着摩托车每天奔波七八十里路，从不愿穿花花衣服的她和男人们一起干着体力活。一度，工友们开玩笑问，张希凤，你到底是男是女？

　　她哈哈一笑，反问道，你觉着呢？

　　儿子出事后，她也曾懊恼反思，自己和丈夫都太顾着在外面打工挣钱了，总觉着孩子大了，可以不用那么悉心照料，是家里忽略了孩子。

　　家庭也陷入了要么死寂，要么爆发的循环中。有一阵，担心妻子出事，丈夫带她离开村子，住在镇上工作的公司宿舍里，张希凤有时半夜醒来拔腿就走，连走带跑，近二十里的路程，踉跄回家。

　　她说，很长很长时间里，她从未想过再要一个孩子，“自己都不知道还活几天……”

　　“孩子来了”

　　当宽慰的话说尽后，终于某一天有亲人试着劝说已届不惑之年的张希凤，要不再要一个孩子吧。

　　虽然心里没底，但按捺不住众人三番五次的劝说，张希凤和丈夫开始尝试再孕。但大龄、情绪低落的她往返多地求医问诊却始终未能成功。

　　直到去年3月份，张希凤自测时发现自己“有情况”。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她没有告诉丈夫，又隔了几天，她才对丈夫说，我可能怀孕了。

　　同样不敢相信的丈夫没有太过兴奋，只是认真而又小心地问，“能吗？”

　　张希凤回答，“咋不能。”

　　2015年4月20日，在丈夫和妹妹的陪同下，张希凤通过抽血、B超检查确认已怀孕37天了，孕囊发育很好。确认自己怀孕时，张希凤在医院里就流下了泪水。

　　新希望的到来，带给张希凤的并不全是喜悦，“十分的话，也就只有二分高兴吧，剩下的全是担心。”

　　在儿子出事后，考虑到家里并不宽裕的经济条件，村里为张希凤办理了低保。除了经济方面，当真的怀孕后，张希凤开始为自己的身体和心情担心，她总怕哀伤的情绪会影响胎儿。“每天都想哭，但又不敢哭。”

　　另一个张希凤无法左右、却格外牵挂的，是孩子的性别。她坦言，自己特别不希望是女孩——想想自己活了半辈子，还是一无所有，她不愿孩子将来重走自己的老路。“女强人？千分之一的机会吧。”

　　希望、担心、哀伤、喜悦交织的高压情绪下，张希凤想拼命逃脱。在济南检查治疗期间，她曾坐着公交车四处找工作，快餐店、服装店她都去过，“管吃管住，一月千儿八百的就行。”但得知她已有身孕时，没有一家敢请她进门。

　　当低头看到肚子越来越大时，张希凤才重新有了要做妈妈的感觉。她说，差不多孩子五六个月时，自己情绪才慢慢好转，正面积极的感情多了起来。

　　临盆前，她已对即将到来的生命充满期待。张希凤一度想坚持顺产，但考虑风险后，最终决定剖腹产。2015年12月16日上午，滨州惠民当地县医院专门为她安排了当天第一台手术，上午九点钟，怀孕277天的张希凤顺利产下7.8斤的婴儿。了解她心思的医生把孩子抱给她，说快看看吧，是个男孩。

　　在产房外，得知妻子顺利产子后，丈夫李成训当场痛哭。

　　新希望

　　1月7日，一场小雪后，太阳晒进张希凤并不宽敞的家里。长睡一觉后，婴儿开始啼哭，张希凤赶忙跑到床前，俯身抱起孩子，“宝贝儿，你醒啦。”

　　看着怀里的孩子，忍不住的笑浮现在张希凤脸上。她感慨着缘分的奇妙：两个孩子出生在同一家医院，找的是同一个医院主任，孩子出生后，她为儿子取名信缘。

　　虽然尚未满月，但丈夫已是早出晚归忙于生计，只有张希凤一人在家照料孩子，“母乳够，我好说，一天两顿饭就行。”

　　再次成为妈妈之初，夜深人静时，张希凤会忍不住仔细端详熟睡的婴儿，看着看着眼泪就又来了，她望着孩子的眉眼，回忆着17年前深秋里生下第一个孩子的情形，“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她不敢再去想更多，也不敢和丈夫公开讨论这些。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是一道这辈子过不去的坎。

　　偷偷哭了多少回，张希凤记不清了。她揉搓着不时发红、不适的眼睛猜测，毕竟还在月子里，哭得多了，眼睛就不舒服了。

　　有时，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婴儿，张希凤会忍不住说孩子脾气不好，“哭起来不是慢慢哭，而是摇着头拼命哭”，她觉得，这可能跟自己孕期里情绪不好有关。

　　孩子12天时，按照家乡习俗，丈夫和张希凤摆宴庆祝这个新生命的降临。参加的亲朋好友们太多，家里坐不下，最后去了一家饭店，请了十一桌，“大家都特别为我们高兴。”

　　一切看似重新走上正轨，但张希凤仍有放不下的心病。2013年儿子车祸丧命后，很快他们拿到了35万元的赔偿金，但这并不是全部。按照法院的判决，张希凤一家本该获得赔偿58.8万多元。

　　为讨要这部分赔偿，即便是在孕期，她也在四处奔波。张希凤说，自己曾找到相关部门，对方答复说剩余赔偿金到位，有可能要等一年两年，也有可能需要十年八年。

　　这笔钱，对这个只种了一亩花生、住在村子最南边果园里的家庭来说是笔不小的数目。张希凤说，同样遭遇那场车祸的家庭，有的已经放弃，感觉毕竟胳膊扭不过大腿，但这名“感觉越来越老”的新母亲说，不管是为了哪个孩子，自己都会坚持下去。

　　不管怎么样，第二个孩子的降生，也让这个曾经的失独家庭获得“新生”。抱着怀里的新生命，张希凤说，自己给他取了一个叫小石头的乳名，就是希望孩子健康、结实的长大。

　　42岁的张希凤说，这已是她余生最大的心愿。